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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懸疑、刺激與無止歇的奔跑,透過巧心安排的書寫模式,揉造把玩諸多類型元素的《食夢者的玻璃書》,以仿維多利亞式的哥德風格,成了上半年讀來最令人欣喜的冒險小說。

 

故事的概梗說來非常簡單:謎樣的邪惡組織透過一連串機關算盡的安排,表面上華麗轟動的跨國政商聯姻,骨子裡卻是為了追求更遠大的目標(呃,一統江湖、侵略藍星或是統治全宇宙這種你應當可以理解體諒的崇高理想)而策動著。然而,意外捲入這場陰謀裡的要角們——出身南方小島的繼承人繆天施小姐、隱姓埋名的殺手小張,和來自日耳曼小國的馬克倫堡軍醫史文生上尉——憑著各自的信念與頑強的意志,在腎上腺素全開的追趕跑跳碰後,終於觸及陰謀核心的內幕,並展開最後的對決云云。然而,在看似模式化的架構下(是說類型小說之所以稱為類型,不就是有著某些既定的架構和必備的元素嗎?XD),Gordon Dahlquist卻藉由鮮明立體的角色形塑,刻意為之的敘事模式與腔調,以及頻繁出場的類型元素,再加上他時不時變化語氣溜進來後設嘴炮的橋段,讓《食夢者的玻璃書》閃現出令人愉快的(藍色)誘人光芒。

 

在三線循環輪述的《食夢者的玻璃書》裡,Dahlquist分別採用了三個精心設計的角色,作為各章節敘事的主體。除了性別上的比例分配外,Dahlquist在人物的設計上——處女、殺手和間諜——便可輕易地看出他揉合並把玩類型小說元素的企圖心。喜歡綠色的繆小姐代表著天真(良善?)與中產出身,身為女性的她更具備生育的再造特質(處女真是哥德小說裡必備的...我的最愛?XD);一襲紅色皮衣的小張主教則反應出邪惡與下層的出身,殺手的身份更直接將他與死亡劃上等號(不好的視力與幾乎沒有功能的嗅覺?再加上東方式的暱稱和愛好知識的設定?這完全就是小鼻子小眼睛高學歷卻殺人不眨眼的傅滿州再製啊XD);而手不離黑色煙草的史文生上尉,除了理當具備的理性與中立性格(但實際上卻是猶豫而矛盾的日耳曼人XD)與小康出身外,身為醫生所帶來的治癒特性,更讓主角三人身上展現了男與女、生與死、破壞與修復等等二元特性(但最後通通為了「愛」而行動,真的實在是呴XDD)。更別提負責追擊主角的敵人們所披覆的角色設定——謎魅的蛇蠍美人、瘋狂的科學家、風流的紈袴子弟、野心的政治家和,噢,貴族——哪個不是類型小說裡可愛又迷人的反派亟欲打倒的對象呢(笑)?更別提Gordon Dahlquist融合的方式所帶來好玩的拼貼戲仿趣味,光是在那棟由監獄改造的哥德大宅裡,冒險三人組死裡逃生後,竟溜進暗道旁的神秘的(而且是唯一一間可以打開的)小隔間時,幾乎讓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哥德小說神秘的小房間裡,關的要是謎樣的少女、醜惡的老人或是嬌弱疲憊卻俊美的美少年而不是你們三個啊!

 

「維多利亞」風味幾乎可說是Gordon Dahlquist筆下角色們最為核心的特徵。以專門負責情色部分(喂XD)的繆天施小姐為例,Dahlquist其實在開頭賦予了繆小姐非常現代化的性格:積極、主動、自主,為查明真相不惜忽視當時的淑女禮教的反叛特質等等,卻又在小說裡不斷透過奇情詭譎的考驗——不斷出現的透明薄紗與絲質內褲、幾近戀物的暗示(希望電影出來的時候那雙鞋真得很別緻啊拜託),或是讓人臉紅想起Sarah Waters《輕舔絲絨》的馬車高潮橋段等等——凸顯了維多利亞小說常見的過渡壓抑所造成的性反差,賦予這角色精彩的衝突特質。小說裡繆小姐不斷被姑媽教訓要注意「貞節」、保持處女的「純淨」,但面臨玻璃書的性吸引力,以及女伯爵超出時代那種既自我又高貴,卻隨時透出一股放浪形骸的迷魅吸引力時,她總是不可扼抑地將焦點集中在這些人事物上(例如她非常好奇地、覺得自己很變態卻又忍不住偷偷聞了一下女伯爵的內褲,或是經歷第一段冒險後,繆小姐非常爽快地差遣侍女幫她「不張揚地」購買同樣材質的內衣褲)。其他如帶著詭異的性偏執,或是矯情做作的假道學角色,都可說是典型維多莉亞小說的擬仿再現。更別提小說裡作為背景設定的帝國主義元素、看似反科學的煉金術(是說改造計畫的儀器設備實在是太科學了XD),或是繆小姐即便在生死交關之際,依然以悠哉而不失優雅的態度,堅持得來上一段講究(除了茶點本身,當然得包含飯店本身的裝潢、侍者的態度,餐桌、杯盤、器具的做工用料甚至是擺設位置角度)而繁複的閒適下午茶時光,再再凸顯閱讀維多莉亞時期那種「背地裡骯髒陰暗,但表面上依舊悠雅做作」的反差,非常好玩(這或許是何以Gordon Dahlquist在三部曲的第一部中,特別(或說唯一)呈現藍色玻璃書的性吸引力的可能原因吧)。

 

除了戲仿、後設與維多利亞風味外,《食夢者的玻璃書》讓人更添喜愛之處,在於Gordon Dahlquist採用了non-linear narrative模式裡常見的時序重疊與岔錯。雖然小說在故事主軸上屬於隨時間單向前進的線性敘事模式,但Dahlquist卻讓輪番上陣說故事的三人,在異地上演著不等的時間線重疊。前三章裡,Dahlquist先讓與陰謀關係最為薄弱的繆小姐正敘並帶領讀者朝事件叩門,死裡逃生巧遇就著火車上昏黃燈光讀詩的小張主教後,卻改採時序跳回後再往前的半回憶模式,讓小張主教為讀者微揭陰謀的暗影。但當鏡頭轉向史文生上尉,故事線卻從小張主教行動的中盤切入,三章後再讓三人「意外地」匯集於龐尼費斯旅館,為讀者收束並整理線索,稍做喘息後再次進入時間線重疊性更高、時序也更加跳躍與複雜的交錯敘事模式。這樣的作法不僅為讀者在單一章節裡帶來侷限的視角,專心於敘事者所面臨的危機上,更能在視角轉換後,於重疊的時間線裡,透過另一條逼近故事謎底的新路徑(與新的情節發展),在重複的段落裡開啟另一個故事面向。這種寫作模式有點像是近來電影非常喜歡採用的多視角拼圖式構圖,隨著登場角色不斷更新或提供自己所看到的「那一面」,觀眾也開始在腦中拼湊建構真相的面貌。也因此,原本讀者理當認為所閱讀到的部分就是全部的故事,但中途突然鳴起的爆音、匆忙與主角錯身而過的角色,都可能在同一個時空下的另一個舞台,展開豐富精彩的人生歷程,頗有平行宇宙的概念體現。事實上,《食夢者的玻璃書》很多的樂趣(或說主角們之所以生命力可以比青銅蟑螂更加頑紉、死裡逃生的關鍵)都在於「帳面上」未出場的其他兩人所製造的另一場混亂。

 

這種「透過片段敘事的閱讀,讓讀者拼湊出一個角色、一段故事與最終謎底」的敘事模式並不少見,我非常偏愛的英國電視劇製作人Julian Murphy便獨鍾這種敘事模式,在電視上大膽採用並製作了多齣精彩的電視劇(也因為她讓我第一次瞭解到原來non-linear narrative可以用很酷的節奏與影像玩敘述性詭計XD)。而日本推理小說家伊坂幸太郎在我心中也屬於偏好這種複雜的、非線性的敘事模式(例如我最喜歡的《Lush Life》)。但坦白說,這樣的敘事模式有著非常致命(或者用現代一點的年輕語氣,我們該改用「電波」這樣的字眼?)的缺點。由於創作者往往習慣在看似重複的時間線裡,安置細微的線索,而達到比較、揭露後的驚奇或惡搞的趣味。但當讀者習慣了這樣的敘事模式後,重複性的敘事很容易降低故事的懸念,若此時讀者懶得去比較那些微的差異對故事所帶來的影響,經常容易感到無趣而厭煩,甚至因為覺得自己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感到(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的)無奈。以《食夢者的玻璃書》為例,下半場當所有人匯集於哈許莫爾後,三人輪流在充滿房間、暗道與窺孔的哥德大宅裡兜兜轉轉,若一開始便預期「還這麼厚主角們怎麼會死」的讀者,大概會覺得一個故事何苦來哉需要說個三遍才高興(笑)。更別提800多頁的巨大篇幅裡,Dahlquist越到後半段,兩名男角的性格差異的確越顯模糊,只要一行動起來便顯得機無分別。或是眾多反派角色中,形象最出采的角色到頭來也只剩女伯爵與羅傑兩人等等,這些缺點都因巨幅的長度而暴露出Dahlquist在小說處女作上的生嫩,當然也更加容易讓已然厭膩而趕忙著翻完的讀者感到無奈。

 

但我還是很喜歡這本小說。喜歡Gordon Dahlquist在敘事角色轉換時一併更動口吻與類型的寫作模式(例如繆小姐的部分傾向哥德小說,小張主教則偏冒險小說,而史文生上尉的橋段推理味道總是最為強烈),或是他精心為繆小姐設計的那場優雅的英式下午茶、史文生上尉最終下定決心成了叛國間諜的內心轉折等等,都讓人再次感受到許久不見的、閱讀維多利亞時期冒險小說的樂趣。對我來說,《食夢者的玻璃書》正因揉雜並玩弄了諸多類型元素——並非酷炫的Steampunk,模糊的背景亦非架空歷史小說,當然那一點點的謎團揭露更攀不上推理的邊兒(事實上我覺得它最有Gaslight fantasy的味道,但在乎這幹嘛呢XD)——以及非線性的敘事模式,才顯得獨特而有趣。你既不用探究玻璃書的正確成分與比例,也不需在乎那神秘的組織從哪來(打哪去大家倒是一清二楚的很),甚至宛若雙面人的女伯爵(爆)與羅傑兩人想也知道不會死(我猜的啦,不然續集就沒有「怎麼又是你們」的再登場樂趣了啊)。閱讀的重點更不是何以主角威能不死,或什麼發人深省的感觸。重點在於放空享受那種同時化身三角登入多人連線遊戲的冒險刺激,以及劇情中不斷以渾然天成的方式出現並融合在故事中的類型元素戲仿,然後在登出遊戲的時候,伸個懶腰,發出幸福的鬼叫聲。

 

 

PS.

 

寫完後在撲浪上看到可可和路那分別都討論到「要怎麼讀這本小說」的話題,不知怎地讓人想到玻璃書的事(笑)。對我來說,這書上冊得快讀,勇猛三人組會合再分離後得放慢腳步,至少這麼做大概花了我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然後覺得這本書很好看。然而,所有人在撲浪裡建議的閱讀方式都不太一樣,這點突然讓人覺得,故事裡的玻璃書之所以沒有那麼吸引我,除了這種全景兼全感的體驗不是什麼新的概念之外,我想關鍵在於捧著紙本「讀書」這檔事,最令人感到幸福的關鍵還是在於,「那個世界」是你可以自己掌控的。你可以控制閱讀的節奏、什麼時候想進入登出,甚至在空白與細縫處添增自己的想像(某角色的長相如何如何、他和某不顯眼的男子「那曖昧的對白與互動啊」...之類的撫慰腐味),甚至可以因為討厭而摔書,而不需要全然被動地接受作者單一的解讀與想法體驗,一如玻璃書強灌而入的全盤接收。畢竟,如果讀不出屬於自己的感觸和樂趣,那趕忙著翻完(或體驗完)藍色玻璃書的性愛高潮爽一下就過了,也沒特別的意思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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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網址:

【荒蕪年歲】http://blog.roodo.com/wastedyears/archives/1229933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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